父亲的菜园-白露秋霜

父亲的菜园

白露秋霜

说起来又有好几天没有吃到父亲种的蔬菜了。自从到城里上班以后，吃父亲种的菜的机会就大大减少，虽然如此，可是七十九的老父亲似乎并不会因为我吃他的菜少了他就会少种一些，生活如旧，他的菜园就像一块碧绿的翡翠，姹紫嫣红，一年四季都有一片诱人的绿！

种菜，有人是为了陶情养性，有人是为了自家的一日三餐，父亲种菜可不是为了这样。对于一辈子务农的父亲来说，种菜似乎是种着一份希望。从我六七岁记事起，父亲就种了许许多多的蔬菜，辣椒、茄子、豇豆、卷心菜、萝卜······菜地里依着季节从没间断过。即便是干旱或者水涝的年景里，父亲的菜园也总是能长出别人家的院子里长不出的菜来。

记得那时暑假总是闹干旱，一天中天气最热的晌午，父亲总是会命我戴上草帽，和他一起去菜地里浇菜。说是浇菜，不过是父亲不断地疏通沟渠，从老远的河道里放得一缕清流引到菜地附近的沟道中，再用盆桶等舀起来着力向菜地上空洒去，就如人工降雨一般。那些辣椒呀，豇豆呀这个时候就会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喝着我们洒过去的水来，晒得雪白冒烟的地皮遇见了水顿时“嘶”叫了一声瞬间变得湿漉漉起来。通常这个时候，我和父亲的脸上、身上、汗水就会如我们手中洒出去的水一般，这时我偷偷打量父亲，他双手捧着一只面盆，佝下身子，舀满一盆水又很快地站直身子，奋力向菜地的上方挥洒出去，旧草帽下古铜色的脸带着一份认真和庄重。我很想抱怨一声天气太热，可是看到父亲这一丝不苟的神情，我到嘴的话语常常就转变成：“爸，我们这样洒水，会不会出现人工彩虹呀？”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会停下来，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水说：“这我不知道呢，你是读书人，这些应该是你来告诉我！”接着父亲便眉开眼笑地告诉我，今年干旱买菜的人肯定多，到时这些菜卖了应该够我下半年的学费了。至于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制造出人工彩虹来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个时候，我就会明白父亲对读书人的敬重，也明白父亲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一个读书人来。

因为父亲种菜是远近出了名的，所以附近的村民都知道父亲的菜园位置。每次有人需要买菜就会站在我家门前的大樟树底下远远地喊一声，然后直奔我家的菜园。父亲听到喊声便乐呵呵地跟着人家往菜地里走去。菜地里各种各样的蔬菜父亲总是任人挑选，等人家选好了，付好钱了，父亲就会再送人家一个卷心菜或者一些萝卜豇豆啥的，从外面打工回家的人都喜欢到父亲的菜园买菜，他们买菜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经常给他们送菜，更多的是虽然父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但是一向喜欢阅读的父亲对待人和事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认识和见解，湾里很多的年轻人喜欢找父亲谈心，他们有时也不过是以买菜为名想听听父亲对他们生活中的困扰的看法。

菜种得多了，有时销路还真成了问题。附近村民对蔬菜的需求量不多，而我的父母亲的经济来源除了种菜，卖粮食和养猪似乎也没有别的了。卖粮食和养猪每年都是有季节性的，只有卖菜，只要种好了，似乎一年四季都是可以给家里增加一些收入。我的母亲很会勤俭持家，那些没有卖完的长豇豆、红辣椒、萝卜、白菜······母亲总是会想办法把它们晒成干，然后再拿到集市上去卖，为家里换得一些上交集资摊派钱来。

我读初三那年的元宵节，学校放假。我和弟弟从学校回家路过张塝集市的时候，恰逢父亲挑着一担卷心菜，母亲背着一袋辣椒粉站在路边叫卖。我和弟弟站在父母的身旁，行人过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有一个来买菜的。父亲和母亲商量，让母亲先回家喂猪，我和弟弟跟着父亲去孙冲卖卖看。就这样，弟弟拿着秤，我背着辣椒粉，父亲挑着包菜，那一天下着小雨，路边还有没有化的积雪，天气可真冷啊！我和弟弟的鞋子都湿透了，可是我们愣是一声没吭，紧紧地跟着父亲步行了十几里路去卖菜·····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一个元宵节，我发信息问弟弟还记得那天卖菜的情景吗？弟弟回答说：“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啊！”他还告诉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如果在雨雪天看到老人和孩子卖菜的，不管家里需不需要，他都会买些回家。只怕父亲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菜园硬是培养了我和弟弟坚毅善良的品格！

后来弟弟考上大学了，上班了，村里各种集资摊派也没有了，村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父亲肩上的担子终于小了一些，他已不再需要菜园里那些微薄的收入来支持家用。弟弟和弟媳都有不错的工作，他们每个月给父亲的钱比父亲曾经一年的收入还要多，可是父亲还是喜欢种菜，虽然种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但是每一次种菜的时候，父亲总是会对母亲说：“多种一点，帮女儿也种一份，她在学校没时间种菜，她也不会种菜，我们多种一些准备她回来拿。”

父亲和母亲都信奉有儿孙来他那里拿东西那是有福之人的象征，如果自己的劳动成果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那是多么地寡淡无味！父亲今年七十九了，他和母亲依然种着门前的一块水田，种着屋前的一块菜地，寻常的田间劳作锻炼使得父母亲身体健朗，思维敏捷。有空的时候父亲便到村里村民委员会门前找人下象棋。我每次回娘家，父亲总是一眼能看到我，他便十分兴奋地放下手中的棋子来，兴冲冲地告诉我母亲今天从地里摘了哪些蔬菜回来，并叮嘱我回家时记得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