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前沿·王翠花的眼泪-白露秋霜

小说前沿·王翠花的眼泪

白露秋霜

（一）

太阳已经西斜了，撒落的光线照在高高低低新建的、一栋栋新式楼房上面，把一个个长长的楼房影子影射在池塘旁边一个宽大的晒谷场上。晒谷场上连枷打豆子的声音却此起彼落。农历八月初午后的天气依旧是燥热难耐，两三个戴着草帽的妇女正在挥舞着手中的连枷一下一下地击打在摊晒在晒场上的豆禾上，每击打一下便有豆子从豆禾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丰收的季节总是令人喜悦的，可是太阳难留，这些豆禾一旦晒不到太阳回潮豆子是很难从豆瓣里击打出来的，虽然她们背上的衣服已完全湿透，汗水依然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滚落下来，谁也没有停下来歇一下的意思，仍然争分夺秒地比赛似的挥舞着连枷。

王翠花坐在晒谷场旁一个草堆下有荫的地方敞开衣襟给儿子喂奶。一岁左右的孩子趴在母亲怀里微闭着双眼正吃得津津有味，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脸上、身上却是脏兮兮的有着许多灰尘和污垢。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王翠花的身旁张着嘴巴哭，嘟囔着嫌热要回屋去。王翠花好言哄了小女孩几句，小女孩却执意要母亲和她一起回屋。王翠花看了看晒场上等待她击打的豆禾，又看了看坐在门前哼哼唧唧的婆婆，心中不由百般火起，对着小女孩骂道：“哭，哭，哭死吗？这老的吵小的闹，一天到晚这里痛那里痛，死又不断精活又不转青的，还有那么多豆子没打，哼，哼，哼得烦死个人了！”骂了骂，便起身抱起儿子拉着女儿回到屋内。

屋内的家具极其简单，一张木板床，床前一个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包开了口的蒙牛奶粉和一些小孩的简易玩具。房子应该是新盖不久，水泥地面，墙壁还是黑的。王翠花把儿子放在床上，又拉过一张椅子放在床前。椅子上有一台电风扇，她接上电源，拧开电扇对着俩孩子扇了起来，然后抓起椅子靠背上的一条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转身凶巴巴地命令女孩道：“电扇不准动！妈妈打豆子去了，等会晚上给你炒豆子吃！”便转身向晒谷场走去，路过婆婆的身旁时心里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现在病痛那么多还不是以前太厉害了的报应！”

铁柱娘见媳妇王翠花宁愿吼孩子不得玩弄电扇也不肯开口喊自己看护孙子和孙女，心中非常不悦，想当初自己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那割谷栽秧的活村里还有几个人能比她在行？！王翠花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还不十分待见的！肩不能挑手不能驮娇滴滴的小娘子，连什么季节种豆子什么季节种芝麻都不知道；虽然她出嫁前打工攒了几万元钱带过来，这打工还能打一辈子吗？男人挣钱养家糊口，女人生了孩子还不是得在家种田带孩子？而今自己老了，什么也干不了了，三天两头的还要生个病什么的，有时还得去医院住上那么几天，孙子小要吃奶粉，家中刚建房还背的有债，在家种田除了能满足自己的口中之食没有什么剩余的，儿子铁柱只能和村里别的青壮年劳力一样长年在外打工。女儿倒是在家没有外出，可是每次生病想要女儿来照料的时候，女儿总是说：“妈，我是嫁出来了的，这边也有婆家的老人，你的事与我无关的，要找你也只能找弟弟铁柱和弟媳王翠花的！”推来推去，铁柱娘的生活起居就落在了王翠花一人头上，就算她再怎么不待见王翠花，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曾经她对着王翠花翻白眼如今却是调了过来，变成王翠花对她翻白眼了！可是这又怎样呢？谁叫自己如今三高下不来，躺在医院里还得王翠花送吃送喝？

铁柱娘张了张嘴巴很想大骂王翠花几句，她扭头看了看王翠花正在晒场上挥舞着连枷一下赶一下地打豆子，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那张年轻的脸愈发显得白里透红。铁柱娘想起来了，四年前，正是在王翠花现在站的那个位置，她寻死放赖一举掐定王翠花，逼得王翠花痛哭流泪并对她叩头下跪认错。

那一年铁柱的爸爸刚离世，铁柱娘的性格变得怪异起来。每天吃完早饭就早早地去了附近的女儿家，唯恐王翠花要她带孩子。天冷了，11个月的女儿天天坐在木椅子里，王翠花感觉十分地心疼，椅子里多冷啊！那天她瞅见婆婆坐在房间看电视，便抱起11个月大的女儿，塞进了婆婆怀里，转身赶紧办猪食去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十分钟不到，铁柱娘将孩子扔在床上，坐在门口大哭大闹起来：“你公公不在了，你就这样欺负我！我吃了一辈子的苦，为什么要帮你带孩子？我刚坐下你就将孩子塞给我，你怎么不叫你娘家妈妈带？呜呜……”铁柱娘的哭声引来许多围观的邻居，她便更加大闹起来，哭着喊着要到公公的墓地去过夜。王翠花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顿时吓傻了，老人是弱势群体，没有人会说老人不对的，天气又冷婆婆又有高血压，万一有个好歹，那别人和铁柱还不得说她不对！想了又想，王翠花对着老人跪了下去：“妈，是我错了，您进去吧”那天王翠花哭了很久。铁柱娘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了，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事就如梦魇一般把王翠花困扰。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铁柱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脾气再也不似当日那般倔强，可是每每思及婆婆撒泼的事王翠花的心口还是忍不住发疼，在老人生病她鞍前马后地照料的时候还是会数落几句：“当初我孩子小，铁柱不在家，希望你搭把手帮忙照看一下孩子的时候，你头昂得比菩萨还高，整天躲在姐姐家不回来，现在怎么不去姐姐家呢？”面对媳妇的数落，铁柱娘却也无话可说，她的脑子有点糊涂起来，有时刚刚说过的话一会就忘了，可是却不敢再如当日那般挑剔王翠花了！